2022年9月，区域国别学正式成为我国交叉学科门类下的一级学科，今年又正值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成立五周年。近期，研究院举办一系列学术活动，邀请多个学科和领域的专家学者分享他们关于区域国别研究的观点与思考。

4月28日上午，区域与国别研究院“建院五周年系列活动”之青年沙龙第一讲在燕南园66号举行。本期沙龙邀请到优秀青年学者、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张新刚教授主讲“古代史视野下的区域与文明”，并同与会人员就相关研究进行交流。活动由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副院长昝涛教授主持。

讲座伊始，张新刚教授通过分析西方大学近几年系所设置的变化来引入今天的主题——芝加哥大学的“东方研究所”最近改名为“古代文化与西亚北非研究所”，牛津大学去年也将“东方研究”改名为“亚洲与中东研究”。这样的变化代表着西方研究者开始反思并纠正先前带有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色彩的视角，这样的反思近几年在学术界也成为一股潮流。张新刚指出，在古代史领域，地中海区域乃至亚欧大陆地区的古代史主要由希腊和罗马书写，亚洲大陆帝国以及游牧民族在相当长时段内并没有留下足够的文字材料，更多需要依赖考古发现的材料进行重构。张新刚在此次沙龙中从长时段考察古代世界中三个地理空间的文明互动，从区域与文明的视角对古代史家的原意与影响进行重新澄清和评估，试图跳出传统建立一个新的研究框架。

首先，他指出欧亚地区，尤其是地中海地区的古代史是由三大文明板块的互动所形塑的。这三大文明板块分别是以希腊和罗马为核心的地中海区域，波斯帝国、帕提亚帝国和萨珊帝国等大陆帝国，以及游牧民族所在的欧亚草原带。接下来，张新刚明确将自己所讨论的时段限定在公元前8世纪到公元5世纪。之所以这样界定是因为三大版块核心形成阶段大致在公元前8世纪前后，如欧亚草原带的游牧民族大致兴起于公元前8世纪，希腊城邦的崛起和罗马城的建立同样发生在公元前8世纪，亚洲大陆的吕底亚帝国也差不多是公元前7世纪左右，后来波斯帝国崛起于公元前6世纪。而公元5世纪则是西罗马帝国最后瓦解的时间。在公元前8世纪到公元5世纪，希腊和罗马留下的书写材料最为丰富，而大陆帝国和游牧民族留下的书写材料相对稀少，因此我们对于这一地区历史的主流理解主要是从希腊视角或者罗马视角出发。但是传统单一视角下的叙事无法帮助我们客观评估其他两种文明在那段历史中所扮演的角色。比如修昔底德在记述伯罗奔尼撒战争的时候，指出雅典不是败给了斯巴达，而是败给了自己的城邦内乱。然而战争末期实质上决定战争结果的是波斯，波斯对于斯巴达的援助帮助斯巴达打败了雅典。针对这样的局限性，张新刚指出我们实际上可以把这三种文明形态都作为古代史的自变量，形成新的解释范式，从而还原出一段更加完备更加接近真实的互动形态的历史。

其次，张新刚通过梳理地中海及欧亚大陆长时段进程来证明三种文明的互动过程，并以两个具体案例进一步佐证自己的观点。第一个案例是希罗多德的《历史》。从希腊人的传统上看，这是一部希波战争史，把希腊对波斯的胜利描述为一场自由和奴役的战争。但是如果以波斯帝国为核心去看，则是一部波斯的兴衰史，里面详细讲述了波斯帝国的边界如何被希腊人和斯基泰人等游牧民族所限定，以及波斯帝国的帝国形态如何对雅典和斯巴达的治理方式产生影响。第二个案例是3-5世纪的罗马帝国。在这一历史时期，亚洲帝国与游牧民族对于罗马帝国的历史走向起到决定性作用。比如萨珊帝国对于罗马帝国进行了持续性消耗，改变了罗马帝国内部军队的组织形态和财政状况；另外游牧民族的匈王阿提亚给日耳曼人和罗马帝国带来直接压力，最终使得西罗马帝国崩解。

最后，张新刚教授回到希罗多德的经典叙述，并且通过上述视角重新澄清和评估希罗多德的原意与影响。张新刚指出，希罗多德的《历史》往往被作为众多二元区分的思想鼻祖，从他的书中可以读出政治与专制、自由与奴役乃至文明和野蛮的分野。张新刚指出，希罗多德在著作中表达了这种对立，但他的写作初衷有两个方面：一是记录人类留下来的丰功伟绩，包括希腊人与异族人在内，二是记录希腊人和异族人发生战争的原因，探讨主题具有相当的普世性。如果重新回到希罗多德的本意，从三大模块互动的方式来看，我们就可以对古代史总体上的脉络或者几个关键节点的互动产生一些新的拓展性认识。

昝涛教授对张新刚教授的讲座进行回应。昝涛教授提到，张新刚教授从一个独特的视角重新思考知识建立和历史建构的过程，这样的进路对于中文学界最终建立有关外国和异文明的系统性研究是必不可少的。张新刚教授的思考有三个特点：一是带有跨区域特性，这种三元视角与传统的一元或者二元视角相比更有新意；二是不再把西方的所谓古典视为纯粹的古典，而是力主从历史学的角度进行实事求是的研究；三是对有关希罗多德的历史叙事进行解构的同时，也对希罗多德进行了历史还原。

区域与国别研究院副院长章永乐副教授指出，张新刚教授提出的文明与区域互动视角对于西方文明叙事进行更加深入细致的研究非常重要。我们现在熟悉的近代以来的欧洲文明叙事动辄将自身追溯到希腊和罗马，但如果回到历史现场，可以发现希腊与罗马镶嵌在地中海世界，与西亚、北非乃至更广大的区域有着紧密的联系。然而近代欧洲知识精英在建构文明意识的过程中进行了筛选，把希腊和罗马从地中海世界中剥离出来，作为整个欧洲文明统绪的一环，进而形成一套知识体系。因此，把形成的“统”还原到源初的、未被如此组织的状态，对于知识体系的重构具有重要意义。

活动最后，张新刚教授与现场师生围绕考古学与古代史的关系等问题进行了交流。本期青年沙龙让现场师生对古代史视野下的区域与文明有了更加深入的理解与认识。

文字：夏禹 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