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7日下午，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有朋（Adventus amicorum）”系列研讨第四十八讲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文研讲座”第369讲在北京大学静园二院208会议室举行，主题为“从‘愈益紧密的联盟’到‘分裂之家’？当代欧洲的思潮与社会变迁”。本次讲座由法国大学研究院荣誉资深院士、巴黎第八大学政治学系政治社会学教授伊夫·辛多默（Yves Sintomer）主讲，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长聘副教授、北京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院副院长段德敏主持，清华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所教授崔之元，北京大学法学院长聘副教授、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副院长章永乐评议。

讲座伊始，辛多默教授指出，来自美国、欧洲及拉丁美洲的极右翼领袖构成了跨国联盟。其支持者可划分为五种社会群体：其一，西装革履的资本家（far-right in ties）；其二，穿制服的军警人员（far-right in uniforms）；其三，穿卫衣的科技精英（far-right in sweatshirts）；其四，穿牛仔裤的传统工人、自雇者（far-right in blue jeans）；其五，衣衫褴褛的“流氓无产者”（lumpen-proletariat, far-right in rags）。

他进一步指出，极右翼阵营保有共通的政治想象：第一，排他性民族主义（Cleansing nationalism）；第二，以“人民主权”对外对抗“全球主义”（globalism），对内对抗法治、制衡与宪政；第三，以“人民”（The People）对抗主流政治精英和“不配得穷困者”（undeserving poor）；第四，强调安全和秩序，“铁腕”、强化军事与安全镇压，反对民主放任主义（democratic laxism）；第五，反对“觉醒文化”（woke culture）；第六，将人民福利置于生态之上。与此同时，他们之间也在政府职能、地缘政治立场、文化规范及现代性态度等关键议题上存在分歧。

在讲座的第二部分，辛多默教授转向欧洲极右翼的本土特征。他认为，欧洲极右翼中军警与科技界的参与度较低，其核心支持者为白人工人阶级、小业主和新型劳动者。虽然保守天主教在部分国家仍有基础，但总体而言宗教的影响力较为有限。他强调，欧洲极右翼虽具有威权特征，但尚未构成法西斯主义。同时，欧盟的“联邦政治体”特性及大多数欧洲国家实行的政党比例选举制使欧洲极右翼需要采取与传统右翼联盟的策略，其最大挑战是将工人、自雇者与资本家联合起来，赢得部分大资本的认同。

辛多默教授对欧洲极右翼在欧洲选举表现进行了全景式分析。从地区层面看，极右翼在德国、波兰、法国、意大利、奥地利、匈牙利、荷兰等国的表现不一。其社会基础虽类似（教育程度低、收入较低、来自边缘地区），但文化形态与地缘政治立场却千差万别。基于这些观察，辛多默教授从文化基础和社会基础两个维度，提出了欧洲极右翼形态的类型学。

讲座第三部分，辛多默教授探讨了极右翼崛起背后的结构性因素，将其归纳为欧洲社会经济与政治系统的衰败。他批评主流自由主义对“民粹主义”过度泛化和污名化处理，主张一种中性的定义，将其视为一种诉诸“人民—精英”对立的情感动员与政治表达方式。这种动员形式虽短视而保守，但能精准触及普通民众的政治潜意识。辛多默教授强调，极右翼民粹主义在欧洲的发展需要从多个层面进行理解。在经济层面，欧洲在全球GDP占比大幅下降，绿色转型引发低收入者反弹；在政治层面，中央政府的权力薄弱，政治领导者阶层的治理水平低下，民众政治冷感加剧，精英化与短期主义盛行；在文化层面，性别革命与多元文化引发保守反弹，穆斯林移民成为替罪羊，并因此引发了外交层面的双重标准问题，国际声誉下降；在制度层面，欧盟中心软弱无力，民主机制无法有效回应社会变迁

展望未来，辛多默教授认为，极右翼与传统右翼之间的融合趋势将进一步加剧，欧洲将继续右倾，并面临民主退化与全球影响力下降的双重困境。欧洲亟需一种“民主3.0”——即超越自由民主传统的新型制度创新与政治实验。

在讨论环节，与会者就多个话题与辛多默教授进行了深入交流。崔之元教授指出，极右翼支持结构的复杂性打破了传统社会阶层与政治立场的线性关系，新型政治联盟跨越左右翼边界，需要对民粹主义现象进行更精准的分类与命名。章永乐教授则关注欧洲自由民主模式的衰退与美国军事保护及殖民利益减弱之间的关系，“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身份界限变化，平台经济下新型工人阶层的政治潜力以及欧洲向“民主3.0”演进的可能性。辛多默教授对问题一一回应，讲座在热烈的讨论中圆满结束。

撰稿人：罗安澧，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博士研究生